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蜷縮起來。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比以往的任何時候任何變化都要痛苦,就像是被拋入了滾燙的沸水中,那樣的灼熱和窒息感不顧她的掙紮,從她全身上下眼耳口鼻甚至每一個毛孔中灌入,痛苦的左靨想要嘶聲尖叫。

但是她發不出聲音。

為什麽會這麽痛苦?

這一次的變化到底出了什麽差錯?!

左靨竭力想要尋回自己的理智,但事實上,她卻連思考這個問題的心力都沒有,只能在地面狼狽地蜷縮成了一團,瑟瑟地顫抖著。

隱約地,左靨似乎聽到了有人正用那帶著幾分懶洋洋的笑意的聲音,輕聲地喚著她。

【小靨……】

無盡的轟鳴在耳畔回響,震得她連耳膜都在隱隱作痛。可是就在這樣仿佛世界崩潰的前夕一般的巨響中,那個熟悉的聲音卻那樣清晰。

【小靨,你要知道,人類可是一個很奇特的生物呢。】

【唔?小靨你問我為什麽會這麽說?呵呵,等我們家的小靨有了想保護的人,你就會明白了。】

【嗯?你說你不是人類?啊哈哈,這種小事情就先放在一邊好了,來,我們先不要去管它……嘶!好痛!小靨你想殺掉自己的老爸嗎?!】

【啊呀,麻煩……既然這樣,那麽小靨就跟爸爸約定吧!在找到自己想要保護的東西前,先幫爸爸保護好瀘城的人怎麽樣?就當作是給老爸減輕一下負擔好了——好痛!輕一點啊小靨!!】

——好的,我記住了。

隱約間,左靨聽到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哼了一聲,用強撐出來的不屑,小心翼翼地掩藏住自己心中的躍躍欲試。

【你太弱了!老爸!】

【那麽就這樣約定了——】

——我一直都記得。

猛地睜開眼,左靨一把推開了擔憂的裴夏,硬撐著一口氣,甩開了裴夏,踉蹌著向瀘城北面的廢城區跑去。

——絕對不能夠在這個地方變!

——就算無法撐到城外,至少,要到廢城區。

那稚嫩的聲音擲地有聲——

【以後我會來保護你,順便替你保護人類!】

*-*-*

大陣終於隨著落日的餘暉散去了。

輕手輕腳地靠近了永常高中,金鈴遠遠地看到站在一塊空地上,面色焦急的裴夏,不由得睜大了眼,“哇哦”一聲,“小哥你真厲害!你竟然沒有死耶!”靈動的眼睛轉了轉,金鈴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笑得眉眼彎彎,“啊!對了,左靨那個一意孤行的笨蛋家夥呢?怎麽不見她?可是死啦?!”

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裴夏連苦笑的表情都沒有給金鈴一個,而是擰起了眉,遠遠地望來一眼,轉頭離開。

困惑地看著裴夏的背影,金鈴歪了歪頭,“咦?那個人類小哥生氣了嗎?”

——嗯?不對,在這之前……

“奇怪……這樣的氣息是……”

朝著左靨離去的方向嗅了嗅,金鈴一步一步向前挪,然後在左靨倒下的地方蹲了下來,用力嗅嗅,黑白分明的眼睛眨了眨。

突然地,金鈴瞇眼笑了起來,露出了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喲呵~看起來,我可是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啦~!”

*-*-*

變化依然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而左靨,也終於到達了廢城區。

廢城區,只要看這個名字,就能看出這是個什麽樣的地方了。

對於普通人來說,這其實是一個很邪門的地方。廢城區的地理位置非常好,但不知道為什麽卻一直沒辦法開發下去。這麽多年來,瀘城來來去去不知道多少官員想要將廢城區利用起來,但是一旦開始開工,就會出現各種各樣古怪的事——直到有個出了名的神棍被當時的在任的官員邀請至瀘城,在路過廢城區時,卻不知怎麽突然臉色大變,倉皇而逃,於是眾人終於恍然大悟,然後再也沒有打過廢城區的主意。

而事實上,那些人沒有宣之於口的猜測,的確是正確的。

——廢城區有鬼,而且不是一個兩個,甚至也不是一十二十,而是整整一個城區的鬼!

在最初,廢城區並不是廢城區,就算有鬼魂作祟,也不過是大貓小貓兩三只罷了。但在經過無數年的變遷之後,大城市的除魔師越來越多,鬼怪越來越少,而小城市比如瀘城,則是除魔師越來越少,鬼怪越來越多。此消彼長之下,瀘城竟然聚集了整整一個城區的鬼怪,將原本居住於那個城區的活人竟也硬生生擠了出來,於是廢城區也這樣而來。

這也是左靨選擇這個地方的緣故。

——這個城區,沒有人類。

在確定自己徹底進入了廢城區之後,左靨腳下一軟,前沖的身體卻怎麽也收不住,狼狽地從那廢棄的屋頂上滾了下去,摔進了灰塵滿布的廢墻中。

左靨掙紮著擡起頭,鮮艷的血色染紅了她的視野。陰風陣陣,就像一只冰冷的手緩慢而堅定地穿透了皮膚血肉,緊緊地卡住骨骼;而眼前重重疊疊的黑影,就如同一只猙獰的惡獸,在前方張大了嘴,獰笑著等待獵物的到來。

——不過可惜啊,不會有比她更為兇惡的惡獸了。

左靨這樣想著,扯了扯嘴角,但卻連這個動作都做不到。

好痛啊……

可是為什麽,她還會有意識?!

她不是應該……不是應該——

“……什麽時候,會有半妖膽敢在變化的時候跑到這兒來了?可是需要我再讚一句勇氣可嘉否?”

隱約間,左靨似乎聽到了一個慢吞吞的聲音,帶著漫不經心的驚詫和譏誚,不緊不慢地說著,“呵,兒郎們,來來來,替我看看,這只半妖現在還剩幾口氣?”

不等左靨驚起掙紮,那個慢吞吞的聲音卻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提高了三分音量,驚異道:“哦?沒想到這個小半妖竟然是——”

聲音突兀地沈默了下去,就連踏入廢城區起便如影隨形的陣陣陰風也消失不見,四周一片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急促的腳步聲在這個似乎只剩下她心臟的跳動聲的世界突然響了起了,由遠至近。

暖熱的氣息噴在了左靨的耳畔,那個在這幾天迅速熟悉起來的聲音焦慮地喚道:“你沒事吧?!”

左靨一驚,擡頭望去——果然是裴夏!

他追來做什麽?!

不!為什麽他竟然真的找到了她?!而且他一個人類,來到廢城區是找死嗎?!更何況……更何況是在這麽要命的時候!

左靨又驚又怒,張嘴想要怒斥,但卻只能發出一聲悲鳴。

她終於聽到了自己骨骼響動的聲音——那樣仿佛只在恐怖片中出現過的骨骼碰撞聲,在這個黑暗而冷寂的世界格外森冷。

【為什麽……】

左靨再一次顫抖起來,抱著自己,緊緊蜷縮起來。

【為什麽……要來到我面前?!】

五感似乎在一絲絲地剝離,但心中的不甘和憤恨卻在心中積蓄著,一點點膨脹開來。

【為什麽要來到我的面前?!為什麽要逼我殺了你?!】

——為什麽?

為什麽???!!!

所有的憤懣在這一刻爆發出來,左靨猛地跳了起來,尖利的爪子死死卡住了裴夏的脖子,憤怒地吼道:

“喵!”

……

啊咧?

左靨呆住了。

似乎視線有哪裏不對?!

在明亮的月色下,破舊的廢墟之中,有一只通體漆黑的小奶貓,亮出了尖利的——對這只小奶貓來說——的爪子,搖搖晃晃地掛在了少年的衣襟上。

擡起甚至沒有裴夏掌心大的小腦袋,黑色的小貓茫然地眨眼,然後張嘴——

“喵?”

裴夏:“噗……”

☆、少年與夏天(10)

十九日,夜。

明月高懸,群星隱沒。

裴夏站在路燈下,面色十分坦然地就著明亮的路燈與月色,看著手中的地圖,就好像他此時此刻並沒有頂著兩道相當對稱、如同小貓胡須似地可笑爪痕一般。而在他的肩頭,一只黑色的小奶貓則是氣鼓鼓地蜷成了一團,只留了給別人一個毛茸茸的後腦勺。

“天水區,淮石路第十七號?”輕聲將此行的目的地重覆了一遍,裴夏側了側頭,望向了自己肩頭那個毛茸茸的小團子,眼中猶自帶著笑意,道:“是這裏嗎?”

毛團子的耳尖抖了抖,喉嚨裏發出了一聲細嫩不滿的呼嚕聲,身子扭了扭,把自個兒尾巴對著他。

裴夏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但他卻到底是不忍心讓任何人為難的。

微微收斂起自己聲音中的笑意,裴夏十分小心地顧及了某個小毛團子此刻的自尊心,無論是話語話題都相當正經:“我們真的要在現在就過去嗎?”說到這裏,裴夏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憂慮,“從你的話來看,這個地址住著的是——”

“是薛瑤瑤。”一直沒有出聲的毛團、呃,不,是左靨終於扭過了頭,那雙擴散到了極限的黑沈沈的貓瞳望向了裴夏,分明稚嫩的聲音卻是斬釘截鐵道:“我們一定要盡快找到她!”

裴夏神色黯了黯,微微一嘆,合上了手中的地圖,“雖然我並不想要這樣說,但是——”

“很抱歉,我不能去。”

——我不能去。

這句話……是這個人類說的嗎?

左靨怔住了。

他竟然——拒絕了?

從沒想過會被拒絕——或者說因為這個人類從一開始就以一種極大的包容的姿態出現在她的面前,讓她從未想過她竟然會被他拒絕的可能——的左靨,不由得怔住了。

左靨小小的腦袋歪了歪,尾巴卷了卷,從側頭看著裴夏到把身子也正過來看他,心中湧出的好奇甚至直接把被拒絕的憤怒給滅了個幹凈。

“為什麽?”

裴夏一怔,然後微笑:“看起來你已經冷靜下來了。”

毛團炸毛:“我一直都很冷靜!!”

將小黑貓從肩上抱了下來,裴夏安撫地笑了笑,卻沒有回答左靨的問題:“你現在無法變成人類的模樣,是嗎?”

左靨憤憤扭頭,“是又怎麽樣!”

“那麽你打算以現在的模樣去見那個女孩嗎?”

小黑貓露出了一個相當明顯的發楞的表情,然後飛快地掩飾了過去。尾巴不安地搖了搖,小黑貓的聲音弱了些,“不是還有你嗎!”

“你能夠這樣說,我很高興。”裴夏的眼睛彎成了一個漂亮的弧度。但不等某個毛團反應過來炸毛,裴夏話鋒一轉,“不過,正因為是我,所以才不好辦呢!”

小黑貓擡頭,尾巴又卷了卷,“為什麽?”

裴夏一怔,苦笑著,委婉地說:“我不太適合在深夜拜訪……”

遲鈍的某個家夥終於明白了過來,一下子蔫了。

趴在裴夏的掌心,小黑貓郁悶地用爪子撓了撓,那悶悶不樂的模樣真是相當令人心疼。

至少裴夏很心疼。

——事實上,裴夏這家夥,其實有個隱秘而不為人知的愛好。

——他是個毛茸茸控。

略微思考了一下,裴夏強忍著把某只小毛團子揉兩下的沖動,溫聲問道:“是有什麽理由,讓你一定要找到她嗎?”

小貓沒有擡頭,沈默了下去,就在裴夏以為不會得到回答的時候,小貓尾巴搖了搖,輕聲道:“因為記憶的碎片。”

“在那個幻境的最後,我看到了一個記憶的碎片……在那段記憶碎片裏,這個地址出現了……而且非常清晰。”

裴夏有些不解地皺眉,“這……有什麽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小黑貓的聲音拔高了些,不爽地甩了甩尾巴,“被打散了記憶,但又出於強烈的執念不肯遺忘,所以才會出現記憶碎片!而在這個碎片裏,所有顏色都黯淡了,這個地址卻這樣明顯,這就能看出,這個地址對那個記憶的主人絕對非常重要!雖然不知道這段記憶的主人到底是誰,但是這個碎片會出現在那個幻境,無論怎麽說都……”

都不是個好的預兆嗎?

裴夏了然點頭,“所以,你很擔心恰好就住在這個地址的那個女孩嗎?”

小黑貓跳了起來,好像又要伸爪子撓他的模樣,惱羞成怒道:“我才不會擔心區區一個人類!!”

惱怒地瞪著裴夏,小黑貓張牙舞爪的模樣在身為毛茸茸晚期患者的裴夏眼中,卻是怎麽瞧怎麽可愛。

終於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小黑貓那令他早就心癢難捺的爪子,裴夏若無其事地在某只毛團炸毛之前轉移了話題:“可是以你現在的樣子,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事,你也無法幫上忙不是嗎?”

小貓蔫了一瞬,然後下一刻又氣力飽滿地跳了起來,奶聲奶氣的稚嫩聲音強撐出一副兇神惡煞的語調,“反正我只是去找找有沒有線索而已,也不會插手那個人類的死活,才不會遇到什麽問題呢!如果你害怕的話就趕緊回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眼疾手快地在小黑貓跳下去的前一刻將毛團子抱在了懷中,裴夏苦惱道:“雖然我明白你現在的心情,但是這件事實在不是現在的你能夠完成的……請不要任性。”

左靨頓時憤怒了,稚嫩的聲音猛的拔高,“你這是在小看我嗎?!”

小貓劇烈地掙紮了起來,軟軟的爪子在裴夏的手掌憤怒地撓來撓去,但那小小的力道卻一點都沒有讓裴夏感到痛楚。

但這樣弱小得好像隨便一個人類——不,甚至不用人類,只需要一個稍稍強大的動物或者是一個漫不經心的意外——就能輕易被傷害的左靨,無疑更讓裴夏擔憂。

很不好受吧……

變成這樣的模樣。

裴夏不由得想起了他第一次見到左靨時候的模樣。

厚重的黑框眼鏡,平整的校服,梳得一分不亂但卻規規矩矩的頭發——明明怎麽看,都只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而已。但就是這樣普通的高中生,那一天卻站在了高高的圍墻上,手中燃燒著黑色火焰的長鞭輕而易舉地將那個魔物捆了起來,臉上分明是譏誚的笑容,在他眼中卻比當時夏日午後的日光更為耀眼奪目。

——真是……美麗得耀眼的模樣啊!

而他就是在那一刻,被那樣耀眼的美麗,在那個漫不經心的一瞥中輕易被俘獲了心神。

是的。

他,裴夏,一個人類,在一個夏天的午後愛上了一只強大而美麗的半妖。

這樣輕率得只憑一眼就認定的魯莽的喜歡,讓裴夏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但是喜歡這種事情,是沒有辦法控制的啊……

雖然這種喜歡輕率而魯莽。

雖然……他永遠都不會得到回應。

但是就算是這樣……

【但是就算是這樣,我也喜歡你——無論是那樣強大的模樣,還是這樣弱小的樣子,我都喜歡著你。】

【所以……】

“我永遠都不會小看你。”裴夏將掌中的小貓托高,神色溫暖而純粹。平視著那雙黑色的貓瞳,裴夏認真地說著,“但是,請不要以身涉險,也請你無論在什麽時候,都要記得保重自己。”

【請一定要保重自己。】

“我很擔心你。”

【雖然我更想跟你說的是——我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 恩,新年之前的告白

☆、少年與夏天(11)

“我很擔心你。”

左靨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一句話,竟然會從一個人類的口中說出,而那個人類所擔心的對象,竟然是她。

——很奇怪,不是嗎?

——身為一個人類,竟然會擔心身為半妖的她?

——這怎麽可能呢?

其實這個人類少年從一開始就非常奇怪啊。

他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嗎?為什麽不懼怕她?為什麽不厭惡她?為什麽不遠離她?為什麽……還要靠近她?為什麽要一直那樣溫柔地對她說話?為什麽一直以那樣包容的笑容看著她?

真是……

真是一個自以為是又討厭無比的家夥!

憤憤地用爪子撓了撓裴夏的手,左靨蔫蔫地垂下頭,也沒有再說什麽“我自己去”之類的話了。

裴夏眼中的心疼幾乎要掩飾不住。微微一嘆,裴夏苦惱地想了想,道:“如果真的很著急的話……為什麽不向那位姜先生求助試試呢?”

想都沒想,沮喪地趴在裴夏掌中的小黑貓悶悶道:“你不明白……姜訣不會管的。”

不會管嗎?

裴夏想起早晨時,在紅石區所見那位的神情氣勢,比之更早前見到的那位據說是天水區妖怪統領的連江雪更勝一籌的結界師姜訣,不由得微微皺眉。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在他第一眼見到那位姜訣時,就有種莫名的不適感,甚至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就繃緊了身體,藏起了警惕。

也正是因為那種仿佛是黑暗生物行走在陽光下的不適感,才會讓裴夏早早地離開。

輕舒一口氣,裴夏將那種奇怪的不適感拋到腦後,問道:“既然是這樣,那麽那位金鈴小姐呢?雖然我看你們似乎一直在爭吵,但是如果真的有事的話……”

“那她也不會幫我的。”

明亮的路燈之下,月色的清輝之中,黑色的貓擡起頭,那雙仿佛溶入了黑夜的貓瞳幽幽地望著他,稚嫩的童聲在寂靜的夜色之中隨著風聲飄去,讓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她不會幫我的。”黑貓幽幽地說著,“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特別是在這種時候?

在幼小的黑貓的註視下,裴夏神情一震,突然僵直地立在了原地。

頭上的路燈逐漸黯淡,光芒逐漸遠去,四周一片詭秘的死寂,唯有心臟的跳動聲,一下快過一下,好像被一只名為恐懼的手攥緊,慢慢收攏,然後在到達臨界點之前,爆裂。

抱緊了幼貓的手不由自主地松開,裴夏用手捂著心臟,面色痛苦,艱難地呼吸著。

這……是?

望著那只輕靈地從他手中掙出,扭身回視他的幼貓,裴夏眼裏痛苦的神色依舊,但他卻突然笑了起來。

落在地上,左靨回頭望他,入眼的,便就是這樣的笑容——依然是這樣溫和而寬容的笑容。

越來越討厭了!

煩躁地用爪子撓了撓地面,左靨心中有種莫名的不安。

是因為出乎了預料的不安;也是因為有什麽她無法把握的東西,在她慌亂的抗拒之下依然執拗地選擇改變的不安。

有什麽即將改變嗎?

左靨煩亂地甩了甩尾巴。

不,不對,什麽都不會改變的。

以一種與那幼小的身體極不相稱的跳躍力躍上高高的圍墻,左靨回頭。

“不要再跟來了。”

——一切都不會改變的。

——所以,不要再跟來了。

她是左靨。

是連活了多年的老妖,都要忌憚三分的半妖左靨。所以她不需要身為一個人類的擔心,更不需要……

更不需要……

“更不要以你人類的心思來揣度和冒犯我。”

對於異類,人類只需要恐懼,厭憎,遠離就夠了。

“你要記住,人類。”

你要記住,人類。記住你人類的身份,也記住這個只屬於非人類的世界,然後——徹底遠離。

“靠近不屬於自己的世界的人,從來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所以在真正噬人的妖魔到來之前,請抱著對於異類的恐懼,遠離這個非日常的世界,然後以一個人類的身份,活在屬於人類的世界之中,也活在屬於人類的陽光之下。

“那麽,再見。”

屬於日光的人類,自然要站回耀陽之下,而屬於黑暗的左靨,自然要奔赴妖魔的戰場。

再見,最好再也不見。

這是身為一個妖魔,對於屬於日光的人類的最真摯的祝福。

可是……

在左靨躍下圍墻的前一刻,那個左靨本以為一時半會兒應該說不出話來的人類,卻大聲喚住了她。

“請等一下!”

那個人類少年遙遙地望著她,艱難地喘息著,但卻一只手扶著身側的路燈柱,強撐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額上的碎發被痛苦而滲出的冷汗浸濕,但那個人類卻望著她,溫柔的黑色眼睛好像能夠洞悉一切,讓所有的東西都在他面前無所遁形。

“您想要去哪裏呢?”

那個人類少年對她的稱呼又變回了敬稱,但這或許會是一件好事吧。

左靨默默地想著。

沒有聽到回答,那個人類少年輕聲道:“是那個女孩那裏嗎?您想到了辦法,對不對?”

想到了辦法?

是的。

這個人類果然地非常敏銳。

出乎她預料的敏銳。

柔和的夜色之下,黑色的幼貓蹲在了墻頭,靜靜地與那個人類對視著。

她或許不該呆在這裏聽這個人類繼續說下去的。

左靨沈默地想著。

只要她離開,那個被她用精神力狠狠壓制過的人類,是不可能再跟得上來的。可是她為什麽依然在這裏呢?

人類少年又一次得到了沈默,但他卻依然執拗地仰望著那只高高蹲坐在墻上的黑貓,道:“您現在的情況,非常不好吧?”

因為那樣一句充斥著冰冷警惕的“特別是在這種時候”,也是因為隱藏得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不安。

“可是,您打算去做的事,又非常危險,對嗎?”

四周一片沈默,唯獨剩下人類少年那清朗的聲音。

“您是打算去求助那位天水區的統領嗎?”

“可是若您真的這樣做了,對您來說,很危險吧?”

左靨沈默地註視著那個人類少年,良久,才漠然道:“少自以為是了。”

“並不是自以為是啊……”那個少年笑了起來,“若不是因為接下來的事太過危險,您是不會這樣傷害別人的。”

“因為您一直都是一個溫柔的人啊!”

溫柔嗎?

真是不可思議呢……竟然會有人說她是個溫柔的人嗎?

心中的怒氣,或許還有不知名的慌亂開始積蓄,但不等她爆發出來,那個一直微笑著的少年突然臉色一變。

“小心!”

左靨一怔,眼前的景色突然一變,滾燙的熱血便灑在了她的身上。

但她卻沒有感到痛楚。

【為什麽呢?】

右手軟軟地垂在身側,一道猙獰的爪痕劃破了血肉,隱約可見森白的骨骼。

大量的血液從傷口中湧出,人類少年面色慘白,但完好的左手卻緊緊的護住了懷中的黑色幼貓。

【為什麽呢?】

灼熱的血液滑入了她的眼中,燙的她幾乎要戰栗起來。

真是個……

真是個蠢材!

無可救藥的蠢材!

站在路燈下,裴夏微微擡頭,那只站立在圍墻上,眼珠幽綠如同鬼火般的灰狼,就那樣直勾勾的瞧著他懷中的黑色幼貓。

果然是沖著左靨來的嗎?

垂在身側的右手微微一動,一股鉆心的痛楚頓時湧了上來,裴夏的臉色頓時越發蒼白。

——果然,還是有點勉強啊。

不過,應該快了。

“灰狼啊……真是奇怪呢,原來這個城市裏還有狼這種動物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臉色蒼白地笑了笑,人類少年的聲音輕快而平和,就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眼前的危機一般。

左靨怒斥:“現在是說這種事的時候嗎?!”轉頭望去,在對上那只灰狼的眼睛之後,左靨一怔,然後用力掙紮起來,“放我下來,然後趕緊滾!不要拖我後腿!!”

“原來這個灰狼您也沒有辦法啊……”苦惱地說著,裴夏反而越發抱緊了懷中的幼貓,笑道:“看起來,我們只能跑了?”

憤怒地用爪子撓著裴夏,左靨氣憤道:“我才——”

話沒有說完,眼前的景物突然以一種不可思議地速度開始後退,狂烈的風夾雜著空中隱現的血氣打在了左靨的臉上。

這是……

怎麽回事?!

左靨僵在了裴夏的懷中,呆呆地張大了嘴。

這樣的速度……為什麽人類可以達到?

是了,沒錯。

從一開始就是這樣——從她第一次見到這個人類少年的時候,就是這樣。

只不過她從未註意到罷了。

在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叫做裴夏的人類,不就是在他被一個半妖追逐著的時候嗎?半妖跟真正的妖差距再大,也不是普通人類能夠隨意逃得性命的。而在那之後,她一次又一次地輕易被這個人類跟上,這些不早就說明了這個人類的“異常”嗎?

可是這個叫做裴夏的,卻的的確確是人類。

那麽……他到底是什麽人?

但現在卻並不是說這種事的時候。

明白裴夏是打定了主意,怎麽都不會自己離開了,左靨心中有種莫名的滋味。

這是……她第三次被保護吧?

為什麽她總是如此地弱小呢?

為什麽她答應過的,決心要做的事,總是無法做到呢?

左靨沈默了一瞬,擡頭望著天空那一輪清冷的冷月。

她決心要保護的第一個笨蛋,就是死在這樣的月色下呢……死在她的手上。

明明已經是滿身的血,但還是努力地笑著,說:“小小,你要好好活下去啊!”

小小是她的小名。可是從那一天之後,再也沒有誰喚過她小小了。

而現在,眼前的這個人類,就跟那時的笨蛋一樣啊。

就算這個人類再怎麽“異常”,但他到底還是個人類。

人類是沒有辦法從鬼魂驅使的鬼傀儡手下逃脫的。所以,這個人類也要死了嗎?為了保護她?

為什麽總會有些笨蛋不自量力地做這些傻事呢?

為什麽總是多管閑事呢?

這是第三次了。

可是這一次,她不想再有任何人為了“保護她”這種可惡的理由死去了。

“呼呼”的風聲從耳畔刮過,左靨勉強從裴夏懷中掙出頭來,大聲道:“去紅石區!去找到姜訣!”

苦笑著停下腳步,不知道何時竟已跑出瀘城,跑入了樹林之中的裴夏,背靠著高大的樹木,輕嘆道:“可惜啊……”

無法言喻的危機感襲來,左靨警惕的跳到了裴夏的肩頭,墨色的眼睛註視著這個安靜得不可思議的樹林。

“一個,兩個,三個……十二個?!”

左靨心沈了下去。

十二個鬼傀儡,意味著什麽?

或許今天晚上,她真的是在劫難逃了。再加上一個……

左靨張了張嘴,聲音幹澀,“蠢材。”

裴夏微微笑了笑,伸手撫了撫左靨的頭,輕聲道:“不要害怕。”

害怕?!

她從來都不害怕啊!

“我不會死的。”

左靨沈默了一會兒,然後一爪子狠狠撓上了裴夏的臉。

“你這個蠢材!”

裴夏輕“嘶”一聲,苦笑著揉了揉臉。

“我最討厭你了!”

怔了怔,裴夏微微彎起了眼。

“好。”

能夠被這樣驕傲——或者傲嬌的美麗半妖討厭,或許也是件榮幸的事呢。

更何況……

原本只能無力垂在身側的右手輕輕動了動,然後慢慢擡了起來。

無聲的危機從四面八方逼近著,一步一步,悄無聲息,唯有十二雙幽綠的火焰,在黑暗中閃爍。

一切,好像都即將在這個晚上終結。

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兩人從未想過的聲音響了起來。

“咦,好奇怪……我剛剛……是聽到了小靨的聲音嗎?”

“我很擔心你。”

左靨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一句話,竟然會從一個人類的口中說出,而那個人類所擔心的對象,竟然是她。

——很奇怪,不是嗎?

——身為一個人類,竟然會擔心身為半妖的她?

——這怎麽可能呢?

其實這個人類少年從一開始就非常奇怪啊。

他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了嗎?為什麽不懼怕她?為什麽不厭惡她?為什麽不遠離她?為什麽……還要靠近她?為什麽要一直那樣溫柔地對她說話?為什麽一直以那樣包容的笑容看著她?

真是……

真是一個自以為是又討厭無比的家夥!

憤憤地用爪子撓了撓裴夏的手,左靨蔫蔫地垂下頭,也沒有再說什麽“我自己去”之類的話了。

裴夏眼中的心疼幾乎要掩飾不住。微微一嘆,裴夏苦惱地想了想,道:“如果真的很著急的話……為什麽不向那位姜先生求助試試呢?”

想都沒想,沮喪地趴在裴夏掌中的小黑貓悶悶道:“你不明白……姜訣不會管的。”

不會管嗎?

裴夏想起早晨時,在紅石區所見那位的神情氣勢,比之更早前見到的那位據說是天水區妖怪統領的連江雪更勝一籌的結界師姜訣,不由得微微皺眉。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在他第一眼見到那位姜訣時,就有種莫名的不適感,甚至在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就繃緊了身體,藏起了警惕。

也正是因為那種仿佛是黑暗生物行走在陽光下的不適感,才會讓裴夏早早地離開。

輕舒一口氣,裴夏將那種奇怪的不適感拋到腦後,問道:“既然是這樣,那麽那位金鈴小姐呢?雖然我看你們似乎一直在爭吵,但是如果真的有事的話……”

“那她也不會幫我的。”

明亮的路燈之下,月色的清輝之中,黑色的貓擡起頭,那雙仿佛溶入了黑夜的貓瞳幽幽地望著他,稚嫩的童聲在寂靜的夜色之中隨著風聲飄去,讓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她不會幫我的。”黑貓幽幽地說著,“特別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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